“對,我要出宮?!?br>
顧子鈺對同行的侍衛(wèi)打個招呼,隨即就上前要背蘇晚晚:“你這樣可怎么走路?我送你出宮。”
蘇晚晚連忙拒絕,她是個寡婦,很容易招惹是非。
“拉拉扯扯,成何體統(tǒng)?”冰冷清洌的聲音突然從身后響起。
蘇晚晚身子一僵。
陸行簡正站在她身后不遠處。
蘇晚晚緩緩轉身,低頭行了個福禮,目光只看到他袍角的海水江崖紋。
顧子鈺倒是大大方方地行了禮,聲音鏗鏘:“皇上,蘇夫人好歹是將士遺孀,怎么好端端的進趟宮腿就瘸了?長此以往,哪個好男兒還敢身先士卒馬革裹尸,留下孤兒寡母任人欺負?”
一席話振振有詞,句句在理,說得巡邏的侍衛(wèi)們個個心有戚戚焉。
自己若是哪天為皇帝效命嗝屁了,留下老婆孩子任人欺負,想想就很不值當呀。
蘇晚晚不禁眼眶微熱,感激地看了顧子鈺一眼。
顧子鈺與她也就是泛泛之交,居然能幫自己說話,比起某些翻臉無情的人可強多了。
陸行簡清冷的眼風掃過來,剛好看到這一幕,眼神幽冷微凝。
他的下頜線繃緊,對李總管淡淡說道:“去查查,蘇夫人怎么受的傷?”
李總管心道,哎呦喂,皇上您心里不是跟明鏡兒似的么?
方才那個送玉如意的小內侍還是您派去給蘇夫人解圍的。
他苦著一張臉道:“蘇夫人在御書房外站了兩個時辰,又在坤寧宮跪了兩柱香功夫,只怕身子嬌弱吃不消。老奴覺著,還是用轎子送蘇夫人出宮妥當。”
“準了?!标懶泻喌瓚?。
蘇晚晚面色平靜,低垂著眼眸道:“不必勞煩,妾身告退?!?br>
等轎子還得在這站半天。
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,上位者的常見招數(shù)。
她不稀罕。
這個皇宮,她以后也不會再來了。
顧子鈺的話提醒了她。
她可是將士遺孀。
備受欺辱,兒子的世子之位也要被搶走。
“受盡欺凌”正是她如今的寫照。
瘸著腿走出去,正好敗壞一圈帝后名聲。
哼,欺負我也不能毫無代價吧。
空氣突然變得很冷。
氣氛有點詭異。
明明是炎熱的夏天,顧子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。
李總管笑瞇瞇道:“蘇夫人,您不是有事要求見皇上,怎么這會兒見到皇上倒不說了?”
蘇晚晚語氣很平靜:“妾身自知無人撐腰,世子之位必然爭不到,不再自取其辱了?!?br>
她福了福禮,頭也不回地離開。
一瘸一拐的素色身影在紅色宮墻的映襯下,嬌弱又倔強。
看得一眾巡邏侍衛(wèi)心生不忍,面面相覷。
陸行簡的臉色始終很冷淡,看不清什么情緒。
她纖弱的背影消失在內左門外時,陸行簡長腿邁出,朝內左門方向走去。
李總管一路小跑才能跟上,氣喘吁吁地問,“皇上,您不是要去坤寧宮嗎?”
蘇晚晚穿過文華門向東走,路過內閣門口時,腳步頓了頓。
以前祖父常在內閣當值。
她若是想祖父了,下值時等在這里便能見到他老人家。
雖然說不了幾句話,可畢竟是家人,感覺總是不一樣。
現(xiàn)如今祖父致仕,她沒了靠山,被人欺負也只能自己默默咽下。
她正要離開,卻被人捉住手腕,直接拉進對面的文華殿。
“放開我!”她掙扎。
陸行簡松手,長腿一邁擋住她的去路:“腿不想要了?”
蘇晚晚:“……”
我腿成這樣還不是你這個始作俑者弄的?
現(xiàn)在來假人假義,有什么意思?
她低著頭,手抓緊心口的衣服,一言不發(fā)。
兩人就在文華殿院子門口站著對峙。
他的影子落在她身上,把她整個人籠罩住。
日頭漸西,把兩個人的影子拉扯得極其曖昧,就像他在抱著她。
陸行簡沉默了很久,終于對身后的小內侍說了句:“取玉續(xù)膏過來?!?br>
小內侍飛似地跑進文華殿里頭,很快拿著一瓶藥膏出來。
陸行簡接過藥膏瓶,放在手里看了一下,遞給她:“消腫止痛,抹在傷處?!?br>
蘇晚晚看了一眼有些眼熟的藥膏瓶,臉色有些發(fā)白。
過往的不好回憶瞬間被勾起來。
第一次與陸行簡風流時太意外,她沒有半點心理準備,痛得要命,流了好多血,感覺自己會死掉。
回到住處后也不敢聲張,躲在被子里默默流眼淚。
滿腔委屈無處傾訴。
陸行簡派小內侍給她悄悄送來一瓶藥。
還有一張他親手寫的用法說明,墨跡尚未干透,印染到她的白嫩指尖上。
常見的外用藥而已,他卻反常地寫了滿滿一頁紙,力透紙背。
七扯八扯提到什么藎草、女貞子、合歡花一堆。
她通曉詩書醫(yī)理,當即嚇得心臟撲通撲通亂跳,顫抖著手指把紙燃成灰燼又捏成粉末。
藎草又被稱為“帝王草”,在《詩經·小雅》中被賦予了忠誠和深情的象征意義,也被稱為“永恒之花”,寓意著永不褪色的忠誠?。
女貞子、合歡花的含義更是不言而喻。
陸行簡七歲便出閣講學,先帝給他請了二十位滿腹經綸的翰林作為老師。
他被老師們交口稱贊“熟讀詩書,誦讀成章”,記憶力超群,應該知道這些代表什么。
所以她以為他對自己有幾分情意,陷了進去,一錯就是兩年。
后來想想,這些情意全是她自己過度腦補出來的。
他對她哪里有什么情分,只有玩弄。
那瓶藥與他手上拿的這瓶,幾乎一模一樣。
諷刺至極。
蘇晚晚并沒有接那藥,而是別過臉,倔強地抿著唇。
陸行簡不知道這藥哪里得罪了她,見她不肯接,眉頭皺了一會兒,沉默良久,最后把手收了回去。
“世子之位也不要了?”
蘇晚晚不說話。
“這事癥結在魏國公府,不在宮里。魏國公親自呈表請立庶長子為新世子,還要為他迎娶皇后的妹妹,朕壓著沒批?!?br>
他并沒有生氣,一直冷淡的神色反而帶上了點難得的耐心和溫柔。
可那耐心和溫柔,蘇晚晚知道,是因為提到皇后時才染上的。
蘇晚晚心里更膩歪了。
難道還要她感激他?
如果他早早批下來,婆母沒了指望,也不會要死要活逼迫她重返京城,受今日這份磋磨。
“妾身自知爭不過,不會再強求。請問可以告退了嗎?”蘇晚晚終于抬頭對上他的視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