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春二月,?山冬雪未融,突如其來的疾雨卷起霧雪泥重。
林間椴樹覆白,簌簌風(fēng)雨狂落,一匹瘋馬馱著人闖進來時撕碎了雪中寧寂。
云琳瑯還沉浸在被人絞斷喉嚨,拼命不能掙脫地窒息,下一瞬整個人就直接被掀飛了出去。
轡繩割破了手指,身子重重摔在雪堆里,還未來得及反應(yīng)過來,就一路翻滾著朝下墜落。
“呼!——”
小腿狠狠撞上亂石,耳邊風(fēng)聲刮臉。
云琳瑯疼得險些暈厥。
她揮舞著手摳住最近的亂石,胳膊被石壁刮出長長血跡,等身子砸在斜坡的雜草叢里狠狠撞了幾下,這才堪堪攀住那石縫穩(wěn)住了身子。
琳瑯大口大口地喘息,那臨死前被絞斷脖子的窒息,混雜著渾身刺骨的疼痛,滿是茫然地望著高處被砸斷的樹枝。
身下是茫茫雪林,遠(yuǎn)處還隱約有馬兒的哀鳴聲。
這里是……
?山?
她居然回來了。
回到十五歲時靈云寺下意外毀容的時候。
這一年庶姐云姝蘭剛?cè)敫?,就以身世凄苦惹得阿兄偏寵憐惜。
云姝蘭一掉眼淚,就勾得自小疼她的表哥,青梅竹馬的未婚夫?qū)⑺踉谑中睦铩?/p>
只因她跟云姝蘭起了爭執(zhí),本是她至親的三人將她拋在了杳無人煙的荒林里,讓她跌落雪崖,斷腿毀容。
冷雨淅瀝砸在臉上,鮮血滾進眼中刺的瞳仁生疼。
云琳瑯?biāo)浪酪а老胍郎先?,可身子一動便朝下滑落?/p>
她滿是絕望。
才剛回來,難道又要死了……
“剛才好像是這邊的聲音,咦,這里有匹馬……主子,要去看看嗎?”
“看死人?”
“……也是,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人怕是早死了……”
云琳瑯聽著斜坡上那模糊聲音仿佛要走遠(yuǎn),顧不得重生的驚喜和恍惚,用力抓著手下亂石嘶喊出聲:“上面有人嗎,救命!救救我??!”
上面瞬間安靜,沒多會兒探出個腦袋來。
“呀,這命可真夠大的,居然還活著?”
云琳瑯隔著雨幕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人是誰,只能瞧見他身上蓑衣。
她連忙哀求:“這位壯士,我是云國公府的二小姐,鋮王妃是我姨母,我伯父是中書侍郎云鴻,求壯士救救我,我府中必有厚報?!?/p>
她一張嘴雨水就混著血淌進嘴里,嗆得她身子搖晃。
上頭的人驚訝:“主子,是云國公府的小娘子?!?/p>
“云家的人?”
先前那人聲音如玉石輕擊,“帶上來?!?/p>
“是?!?/p>
斜坡上那人領(lǐng)命縱身而下,本就松動的碎石因他撲簌直落。
云琳瑯嚇得慌忙閉眼,手中搖晃驚叫著掉下去時,被人用力抓著就拎起來轉(zhuǎn)身便朝上躍去。
那人輕功極好,轉(zhuǎn)瞬便到了實處,待到腳踏實地站在雪林之中確信自己得救了時,云琳瑯雙膝一軟就跪坐在地上。
她眼膜上覆著血,眼前一切都是泛著鮮紅,抬頭便朝著眼前的馬車說道:“多謝壯士相救……”
“壯士?”
雕紋銅壁赤木,窗牖探出支手來。
云琳瑯看到那簾子掀開后露出眉鬢刀裁,崖岸清雋的側(cè)臉,瞳孔猛縮神情呆滯。
血紅的天,血紅的地,血紅的車輿。
還有。
裴曜…
云琳瑯臉上瞬間慘白,怎么都沒想到救她的會是裴曜的人。
裴曜本是內(nèi)侍監(jiān)出身,是宮中宦官之首,因得安帝寵幸掌管京畿軍馬大權(quán),手中握著人人皆懼的黑甲衛(wèi),專門替安帝鏟除朝中懷有異己之人。
凡被他盯上的從無好下場,死于他手中的更是不知凡幾。
朝堂上下人人視他為奸佞閹黨,可奈何他權(quán)柄滔天,哪怕皇親權(quán)貴見他時也得低頭喚一句“裴督主”。
裴曜為人冷戾,手段狠毒,無親無故沒半點牽絆,可上一世他卻成了她那外室女出身的姐姐云姝蘭最大的依仗。
云琳瑯臉色慘白地死死垂著頭,想起她被云家關(guān)起來的那些年,偶爾聽看守她的人閑談?wù)f起的事情。
他們說,裴督主認(rèn)了云姝蘭為義妹。
他們說,裴督主頗為照拂這個妹妹。
有裴曜震懾,無人敢輕視云姝蘭。
京中人人都因為這層身份將云姝蘭捧了起來,哪怕這個外室女明面上只擔(dān)著庶女的名頭,卻過得比公主還要尊貴。
云琳瑯永遠(yuǎn)都記得她在?山上摔下斷崖毀了臉后,因為“嫉恨”云姝蘭,被云家人困在府里多年,云姝蘭卻嫁給了她青梅竹馬訂親多年的陸執(zhí)年。
他們成婚那日,她好不容易趁著混亂逃了出來,卻在門前撞上了站在自家兄長云瑾修面前,一身鶴氅的裴曜。
“她是?”裴曜神色冷漠。
她的長兄云瑾修滿臉嫌惡:“府里的瘋子,驚擾了督主。”
“既是瘋子,就看管好了?!?/p>
只一句話,她被強行抓了回去。
那天夜里她就被人活活勒死在了屋里,死前只聽到身后那人陰森道,
“誰讓你去驚擾你不該驚擾的人?!?/p>
……
白綾絞斷脖頸的窒息讓她呼吸急促起來,她仿佛看到自己歪著頭顱瞪大了眼,死不瞑目。
云琳瑯倉惶想朝后縮,卻冷不防撞上滄浪的腿。
滄浪見小姑娘凍得臉色慘白,撿起傘朝她斜了幾分:“云小娘子沒事吧?這么大的雨,這地方又偏僻難行,云小娘子怎么一個人來了此處?”
云琳瑯垂眼遮住驚慌:“我不是一個人來的,是隨兄長去靈云寺上香?!?/p>
“上香?”滄浪驚訝,“這里離靈云寺可遠(yuǎn)著呢。”
云琳瑯害怕裴曜,也不知道他跟云姝蘭此時是否已經(jīng)有了牽扯。
她不敢提云姝蘭的不是,只小心翼翼措辭:“我兄長他們有急事先回京了,讓我留在寺中晚些來接我,是我任性跟了出來才迷了方向……”
“說謊?!?/p>
馬車上的人冷淡開口,“上香有官道,下山亦有,國公府女郎出行仆役成群,就算任性離寺,也斷不會獨自馭馬到了這里?!?/p>
“我……”琳瑯瑟縮。
“是誰派你來的。”
京中人人皆知他每年今日會上?山祭拜,這女子說是去靈云寺,走的卻是他上下山的小路。
他近來在查一些往事,攸關(guān)京中幾大世家的利益,也觸碰到了不少人的痛腳。
他與那些人朝中爭鋒多年,狗急跳墻想要他命的也不是沒有。
是誰家探了他的行蹤,以云家女郎的名目過來,想要兵行險招近他的身?
裴曜眸色冷戾:“老實招了,留全尸。”
云琳瑯頓時驚慌:“我真的是云氏女,我沒有騙貴人,我只是一時迷路才到了這里……”
裴曜垂眸看著地上嚇得發(fā)抖的小姑娘。
稚嫩如花苞的臉上滿是刮傷,一雙杏眼哭起來時紅彤彤的沁血,蜷縮成一團像極了受傷的小獸,他卻毫無憐憫,“殺了?!?/p>
“小白眼兒狼,想害我家主子?”
剛才還滿臉關(guān)切的滄浪一把就掐住她脖子。
被勒死那瞬間的恐懼襲上心頭,云琳瑯伸手抓住車轅撲騰在地:“督主饒命!”
“哦?”
車輿上似是冷笑,裴曜居高臨下,“不裝不識得本督了?”
明明只是輕飄飄一句,琳瑯卻覺得下一瞬就會被扒了皮:“我無意欺瞞督主,只是剛開始沒認(rèn)出您……”
“現(xiàn)在認(rèn)出來了?!?/p>
“我…”
云琳瑯頭皮發(fā)麻。
裴曜輕笑了聲:“怎么,怕本督?”
他褪去戾氣像是脾氣極好的人,可琳瑯卻是喉間繃緊:“沒有,我只是聽人說督主喜靜?!?/p>
“哪兒來的謬言?!?/p>
裴曜像是聽到什么有意思的話,撐在窗牖邊薄唇輕翹,
“本督最喜歡熱鬧,特別是活剝?nèi)似r,血肉翻滾混著求饒的慘叫,悅耳動聽至極,那皮子自頭頂而下,一整張剝下來,甚美?!?/p>
“……”
見她血色全無,裴曜哂了聲,眉眼驟冷,
“把她扔下去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