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賀硯洲出事那天起,軍醫(yī)各種靈丹妙藥都開給他吃過,仍舊無濟于事,一日比一日虛弱,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短。
方才又來診斷過,說恐怕就是這幾日的事了。
幾個心腹圍在床前,一板一眼的匯報完今日戰(zhàn)況,隨后沉默下來。
氣氛凝固,大家都一臉沉重。
“啪?!鼻逦陌驼坡曧懫穑粋€看著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雙眼通紅,哽咽道:“都怪我,要不是我沖動,將軍怎會中了敵人的奸計?!?br>
他哭著說完又給了自己一巴掌,毫不手下留情,整張臉頓時腫得像豬頭,撲通一下跪在地上。
躲在桌腿后面的云參被這動靜嚇了一跳,抱著木樁歪頭打量那個少年。
芝芝說得沒錯,人類好兇殘,狠起來自己都打。
太可怕了。
“現(xiàn)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,早知如此當(dāng)初干嘛去了。”另一個男人開口,他是幾人中跟隨賀硯洲時間最長的,名叫方源,從賀硯洲還沒被封將軍時就跟著他,現(xiàn)在是營里的左副將。
“將軍不喜歡哭哭啼啼的,鞠元江,你別哭了?!?br>
“要我說這事兒也怨不得元江,要不是那狗皇帝遲遲不派兵,我們怎可能整整三年都駐守邊境!”胡子拉碴的男人恨恨道。
“他就巴不得我們賀家軍都死在這里,這狗賊,我真想殺了他!”
“龐寅!”
“叫什么叫,我有說錯嗎?”龐寅才不怕他,方源左副將,他還右副將呢,不過沒有方源跟著將軍的時間長罷了。
龐寅迎著方源警告的視線,冷哼:“三年前新帝登基,賀家滿門抄斬!若不是我等追隨將軍多年忠心耿耿不肯歸順于他,惹得那狗皇帝忌憚,一道圣旨把將軍發(fā)配北境,鞠元江又怎會被騙,將軍又怎可能為了救他中敵人奸計?”
“呵呵,明面上說得好聽,派將軍鎮(zhèn)守邊境,封他為鎮(zhèn)國大將軍,卻不肯派一兵一卒。
從上京來北境的二十萬大軍還都是從前就跟著將軍的,糧食也是將軍自掏腰包買的。”
“三年來敵國攻打多少次,我們損失了多少人馬,從開始的二十萬到現(xiàn)在只剩下十萬!那狗皇帝要真不知道北境的狀況,我龐寅的頭砍下來給他當(dāng)球踢!”
“你……”方源張了張嘴,不知說什么,因為確實句句屬實。
所有人都知道看到的事實,可那是天子,天子的旨意不得不從。
龐寅重重哼一聲,手中長槍一震,嗡嗡作響,“左右不過沒幾日了,等將軍西去,看我不殺回上京,取了那狗皇帝性命給將軍陪葬!”
“失敗大不了就是死,人生在世誰不死,不過早晚罷了。再不濟就是游街示眾,頭掛街頭,任人唾罵。我龐寅堂堂七尺男兒,行得端坐得直,這幾年跟著將軍出生入死為朝廷賣命,問心無愧,對得起大燕!”
“右副將說得對,我也要去。”鞠元江連忙道,他眼眶深紅,臉上掛著眼淚。
“我自小被拋棄,顛沛流離,原本以為這一生都要在街上乞討,是將軍救我把我?guī)Щ馗?,教我文武?!?br>
“老將軍和老夫人對我那么好,府里上下把我當(dāng)將軍的弟弟一樣對待,賀家滿門抄斬我卻不能為他們做什么,等將軍去了,我一定手刃那狗皇帝的狗頭!”
一直保持沉默的都尉祝容玉:“都說將軍殺人如麻,冷血無情。
可當(dāng)年刺殺先帝一案,侯府無辜受牽連,若不是將軍愿意收留我,我也早就死了。算我一個。”
“你們,既然都要去,那也算我一個?!狈皆词窃谫R硯洲五歲那年進府的,兩人年紀(jì)相仿,一起長大,他沒有龐寅祝容玉鞠元江那樣的血海深仇,說不出他們那樣的話,但早已把賀硯洲當(dāng)做家人。
云參縮在角落,聽得懵懵懂懂,什么皇帝什么牛馬,分開來他能聽懂,合一起怎么就迷糊了。
那個皇帝是狗嗎,怎么都在說取他的狗頭?
他們的身世聽起來比自己還慘,他至少沒有流浪,身邊還有一群精怪朋友。
這些人到底什么時候走啊,他想看看賀硯洲的傷,好給他對癥下藥。
云參盼星星盼月亮,半刻鐘后,幾人終于離開營帳。
他耐心等了等,確定沒人會再進來,趕緊跑到床前,扒拉著垂下來的棉布爬上去,一個屁股蹲坐在賀硯洲的胸前。
云參催動法力探查賀硯洲的傷勢,發(fā)現(xiàn)他不僅身中劇毒,身上還有多處致命傷,左心房那一劍最嚴(yán)重,差點就刺中。
總之就是,他能活到現(xiàn)在已是奇跡中的奇跡,不然早在兩月前就死了。
“賀硯洲,你還記得我么?”
云參走到脖子處,腳踩鎖骨,從背包里取出自己以前折下存起來的參須,又從身上拔下三根,掰開賀硯洲的嘴給他塞了進去。
他很愛干凈,天天洗澡,根須也是干凈的,無需再用水清洗。
云參用法力讓根須化成汁,方便賀硯洲咽下去,然后趴在他胸前感受他的心跳。
撲通撲通,鏗鏘有力。
作為一株生出靈智有法力的千年人參,云參的每一根根須都有著極好的藥效,傷患吃一點藥到病除,普通人吃一點長命百歲。
不過賀硯洲傷得很嚴(yán)重,差點就死了。
如果喂賀硯洲吃的那幾根沒有效,他就把自己全給他吃了,總能救活的。
云參迷迷糊糊的想著,又拔下一根塞進他嘴里:“賀硯洲,你要快點好起來?!?br>
只有他好起來自己才能報恩。
這個人當(dāng)初在狼群口下救他一命,不然他早被狼群吞食腹中。
如今賀硯洲有生命危險,他用人參須救活他,再陪他一段時間,救命之恩應(yīng)當(dāng)能抵消。
奔波了兩個月沒好好休息過,云參又累又困。
他枕著賀硯洲的頸子趴下,那一處最暖和。
冷冰冰地參須很快就被捂熱,云參閉上旁人看不到的眼睛,沉沉睡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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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界發(fā)生的事賀硯洲并不知道,他此時正陷在夢魘中。
年紀(jì)輕輕地少年將軍,身著滿是刀劍劃痕的盔甲,帶領(lǐng)賀家軍僅剩的十萬人同敵國的兵馬廝殺。
刀山火海,血肉橫飛。
敵國死傷無數(shù),節(jié)節(jié)敗退。
眼看著就要活捉敵方首領(lǐng),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闖入視野!
是八歲就跟著他出生入死的鞠元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