綺清園蓮花長得盛,用句“接天蓮葉無窮碧”形容也不為過,若不是若不是熟悉綺清園的人很難注意到這塘內的蓮花小筑。
李開平的視線跟著景和帝的目光來到了遠處的美貌婦人身上,微微納罕,怎么又遇見這位了?
虞敬恬的樣貌還是很難讓人過目即忘的,李總管還正當年,記性沒那么差,當然還記得這位貌美的婦人。
他的心思微微一動,目光輕移,落在了景和帝的面龐上。景和帝的目光未曾有絲毫的移動,定定地落在了那細雨中的青衣人兒身上。
看那木色的油紙傘傾斜,壓在她薄薄的肩上,背后的烏發(fā)如瀑布般垂落,看她抬高手臂去攀折那及肩的蓮花,衣袖順勢滑落露出白嫩的一截藕臂,看那嬌艷粉嫩的蓮花靠在她的臉畔仍奪不去她三分顏色。
世人都道“清水出芙蓉”,贊蓮花出淤泥而不染,景和帝卻認為此時再無人比眼前之人更適合用這句話形容了。
清麗美人有不少,但她們只得其形,不得其神,蓮花味清雅,色樸素,神高潔,從來不是用貴重之物能堆砌而成的。
虞敬恬不知有人在不遠處的小筑上看她,心神只被眼前風景吸引,花卉插瓶的不止要放盛放的花朵,還要輔以半開的,未開的,加之枝葉裝點方才雅致。
可蓮花實在美麗,虞敬恬憐其生命短暫,便用心挑選,再三比較,最終看定才會將之折下,她只順著花葉走,渾然不覺腳下已經從石板路踏上了木板橋。
直到沾著雨露的蓮花氤濕了肩膀,涼意襲來,虞敬恬才恍然回神,這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只身站在一木板窄橋上,兩邊是高盛的荷葉蓮花,幾步之外則矗立著一座小筑,掩映在荷葉之中。
此時,婦人清亮的眼眸也與小筑中幽深的眸子撞在了一起。
又是他。
虞敬恬一怔,下意識打算簡單地行個福禮就離開,卻忘記了自己滿肩沉甸甸的花苞與油紙傘。
于是,景和帝就看到了這么一幕——
霎時間攏在婦人懷中的花枝紛紛垂下跌落,披在身后的烏發(fā)也隨之傾落胸前,秀美的婦人手忙腳亂地去拾地上的蓮花,紙傘也烏壓壓地覆下,阻擋了大部分美景,只余半截穿著木屐的小腳露在裙裾之外,白得耀眼。
帝王的眉宇不著痕跡地皺了皺,等他回神時,他已穿過稀薄的雨幕站在了婦人的身前并拾起了腳邊的蓮花。
婦人抬首,一張鵝蛋臉映入了衛(wèi)承巳的眸中,靈動的美眸中點著幾分詫異,耳畔兩縷濕透的發(fā)絲又為她添了兩分嫵媚風情。
虞敬恬看著那支遞向自己的蓮花,墜落在地上時已經散了兩片花瓣,又看到男子因彎腰拾花臟污了的下擺,她眸光微動,還是接了過來。
“多謝貴人?!?br>
不問身份只稱一句貴人也算不上失禮,縱使這位貴人待她親和,她也不欲與陌生人扯上什么關系。
粉白的指尖捏住了花莖的最下端,離他的手還有好一段距離,衛(wèi)承巳微微一怔,幾息后面容微動。
這次輪到了他目送她了,直到婦人窈窕娉婷的青影從轉過木橋,消失在蓮葉中,衛(wèi)承巳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回到了小筑中。
李開平這才拿著帕子走了過去,原是男子的冠發(fā),外袍上都撒上了一層細密的小水珠。
“皇上心善,但龍體更加尊貴,即便是憐憫婦人,下次叫奴才去撿便好。”
衛(wèi)承巳瞥了他一眼,不置可否,等金冠被擦干后才稍有厭煩地擺了擺手,“過一會便自己干了?!?br>
大總管憨憨地笑了笑退到了一邊,心下知道自己做對了,皇上去撿花的時候,是他攔著其他兩個內侍不準去幫忙的。
這就是他能多年穩(wěn)坐大總管的秘訣,那就是學會不要掃興,這種無傷大雅,一時興起的小事順了皇上的意就行。
虞敬恬的踏步到岸上時,長久露在外面腳已經凍得冰涼,她急急忙忙地抱著蓮花回到了小院,雨正好停了。
虞夫人已經穿戴整齊站在正屋廊下,見她狼狽回來便立刻責備她下雨還要亂跑,又怪她怎么還穿這種衣服叫別人看輕。
前面的虞敬恬都垂眸不回,唯聽到這么一句時,她抬首看去。
“就貪這一眼蓮花,非要雨中去折嗎?”
虞夫人本在喋喋不休,可對上那一雙清凌凌的杏眸,她把剩下的話噎了回去。
“不說了,你快去換衣裳,梳洗一番,還要去昭媛那兒呢?!?br>
虞敬恬忽地淡笑了一聲,轉身抱著蓮花進了西屋,吩咐白玖找個竹制的籃子裝起來,自己先去屋內輕聲換了身衣裳。
皦玉色的對襟上衣,領邊繡著梔子花,下邊的百迭裙上大把的銀蝶撲花紋刺繡,這一身顏色鮮亮卻不顯,素凈雅致,也是這一堆衣服中她穿著比較妥帖的,旁的都是桃夭,赪霞色,弄得虞敬恬有些不懂。
不過最近她迷惑的地方太多了,她壓在心底又叫來白玖替她梳頭,略插上幾根玉簪便帶著白玖出門了,寧寧自有留守的小丫鬟看著。
看到次女身后的白玖挎著盛滿蓮花的竹籃,虞夫人愣了一下,驀然想起來她的幼女極愛蓮花。
剎那間一絲羞愧涌上她的心頭,心緒幾番交雜卻說不出一句話,只率先悶頭往前走,直到翠寒堂門口才勉強壓拋在了腦后,因著兩人都發(fā)現(xiàn)門前多了兩位內侍。
兩人停駐在院中等待侍女的接引,只是這次出來迎接的不是茴香而是一位中年內侍,還未說話便與虞敬恬對上了眼。
一瞬間,虞敬恬的心臟慢了半拍。
“皇上請夫人…小姐進去。”
李開平的傳話停頓了一瞬,心中暗自納罕,這虞侍郎家的二小姐之前怎么打扮得那般樸素,讓他們都將之誤會為佃戶農女,不過最為驚訝的還是那位吧。
“…既然皇上在娘娘這,那臣婦便不叨擾了,請公公替臣婦向皇上告罪……”
虞夫人聞言幾乎立馬屈膝告罪,皇上好不容易來幼女這里一次她可不想打擾,只是話沒說完,就聽屋內傳來一聲沉穩(wěn)中和的男聲。
“不必,進來吧。”
聽著這略有些熟悉的聲音,虞敬恬的心落到了谷底。
怎會……如此恰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