倪霜原本以為姬翔下午這個時候不在出租房,想回來取點(diǎn)東西,沒想到倪霜打開門的一刻,生生被眼前的壯景驚了一下。
姬翔正坐在地板上靠在床邊拎著酒罐喝酒,滿地狼藉。
他聽見門口有動靜,扭過頭看了一眼,當(dāng)做什么都沒看到,繼續(xù)喝起來??蛇@一眼卻嚇到了倪霜,仿佛一上午時間,他蒼老的幾歲,頹廢了很多。
倪霜淡定地走到姬翔跟前,站定腳步,一把將酒罐奪了過去,“你夠了,別喝了!”
“我樂意,關(guān)你屁事?”姬翔從旁邊又提了一罐酒,很熟練地拉開啤酒罐,猛地一口,繼續(xù)喝起來,可能太過著急,生生被嗆到了,咳了兩聲,啤酒沫流得全身都是。
“算我求你行不行,別再這樣了,好嗎?!”倪霜心里像是被誰拿著刀狠狠地戳了一下,此刻她明白“心如刀絞”是什么滋味了。“那好,我陪你喝!”倪霜拿起酒就是往自己嘴里猛灌,沒幾秒罐里的酒便干了,胸脯濕了一大片,又準(zhǔn)備去奪姬翔手里的那一罐。
“嘭!”,姬翔將酒罐用力甩到了門口的鏡子上,鏡子顫抖了一下,碎了。
屋子里像施了法術(shù)一般,時間都被禁止了一樣,兩人僵在原地,然后任由鏡片如凋零的石膏,一塊一塊隨著酒沫著陸。
唯有兩人的淚水從眼角淌出,一滴一滴,滴落在地板上,打破了這死一般的沉寂。
“我知道你和那個錢大貴的事了!他打來的電話,我接的,還有他的短信息,你們在一起多久了?”姬翔咬著嘴唇,斜著眼睛看著倪霜。
倪霜她昨晚就想說了,此刻更是,想為自己解釋,為自己辯解,為自己伸冤,卻有口難言,百口莫辯,話到嘴邊卻又憋了回去,只是弱弱嘆息了一口氣。
“你為什么不告訴我?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自愿的,還是他占了你便宜,你總該告訴我一聲!為什么不告訴我,是不是——”姬翔注視著倪霜的肚子,“也是因?yàn)樗俊奔枰荒樞皭旱男?,像是被什么附身,笑得那樣不屑?br>
“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,我早就想和你說了,可那時你已經(jīng)回老家了,我害怕因?yàn)槲?,你會做出什么傻事來!我也害怕把事情鬧大,我們還在上學(xué),害怕影響到我們!”倪霜的淚水決了堤一樣的噼里啪啦地往下掉,“我那時真的很害怕!”
“是什么時候?”姬翔終于收住了笑,眼睛錐子一般,語氣如冰塊一般。
“就是寒假你回到沈陽的那一天晚上,我和席甜喝醉了!等我第二天醒來就發(fā)現(xiàn)——”倪霜不想再回憶,不想再經(jīng)歷那一次痛,就如還沒好的傷口,現(xiàn)在又往外流血了一樣。
倪霜摸了摸眼淚,哽咽道“發(fā)現(xiàn)我和他躺在一張床上——”
“然后呢?”姬翔的目光如刀如劍,語氣如霜。
“我想和你打電話,可是——”
“那你為什么不打?”姬翔突然吼了出來,那聲音如子彈一般可以穿透玻璃。
倪霜不由得癱坐在了床上,“我害怕——”
“什么你害怕,你害怕什么,什么都害怕!席甜呢?席甜去哪了?你為什么不給席甜打電話?為什么不報(bào)警?”
倪霜知道現(xiàn)在說什么都晚了,都無跡可查了,死無對證一般。她只是沉默,他說了什么,她一點(diǎn)也沒聽清,只有“嗡嗡”的聲音在耳朵周圍響著。
“你不會喜歡上他了吧?”姬翔微仰著脖子,嘴角一斜。
倪霜的傷口被針刺了一樣,隱隱作痛,本能地扭頭看向姬翔,發(fā)現(xiàn)姬翔剛點(diǎn)燃了一支煙,那煙氣絲絲繞繞,如游魂一般在空中游蕩開來,她竟不知他又重新吸起了煙來。
她真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現(xiàn)問題,“我沒有!”倪霜斬釘截鐵道。
“呵,如果你對他沒意思,干嘛他還死纏爛打,你就承認(rèn)吧,你還是喜歡他的對不對?”
倪霜感到萬分莫名其妙,剛剛他還義憤填膺地想要弄清事情原委,站在自己的角度質(zhì)問,以為會為了自己找錢大貴理論,或是找人揍他,現(xiàn)在腦子卻來了一個180度大轉(zhuǎn)彎,將矛頭直指自己,她的心冰涼冰涼的,馬上就要變成冰塊,一塊一塊地跌落在地,碎成渣滓。
“那些學(xué)校的風(fēng)言風(fēng)語我向來不在乎,可是,呵呵,我瞎了眼,是我太相信你!你一點(diǎn)都不在乎我,沒有把我當(dāng)成你真正的男朋友,我到底算什么?”姬翔叼著煙,又從地上開了一罐酒,走向窗邊,那嘴邊的煙氣,像極了剛生火的煙囪,有一股沒一股地往外冒。
倪霜有點(diǎn)受不了了,尤其是受不了別人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,她清楚地記得那是上初一的時候,學(xué)校要定做校服,一套下來也就150來塊錢,可對于從小貧困的她,家里死活也掏不出多余的錢來給自己訂校服,為此班里的同學(xué)們每每開展集體活動,都沒有她的份兒,平時和她相處比較好的女生都不愿意和她走在一起,就連同桌有時都故意冷漠她,不與她說半句多余的話,在那初中三年里,她自卑到塵埃里,感覺自己根本就不是這個時空的人,有多少個夜晚她都在被窩里偷偷的抹眼淚,如今自己最心愛的男生會說出這樣戳人心肺的話,更加讓她感到寒心,感到窒息。
倪霜的眼睛黯然無光,木木地點(diǎn)著頭“好吧,既然如此,我也無話可說,隨便你,你想怎么說怎么說吧!還有,祝你幸福!”倪霜說著就轉(zhuǎn)身去衣柜繼續(xù)收拾東西。
姬翔一時沒有反應(yīng)過來,楞了一下,“是,謝謝,確實(shí)還不如找個男的,免得這么費(fèi)勁兒!省時又省心!”說著便擰了地上的煙頭,開了啤酒。
倪霜一點(diǎn)都不想待在這個房間里了,哪怕這里有他們太多美好的回憶,此刻她只想離開,帶著對他的失望,對自己的失望離開,她用最快的速度,三下五除二地將自己要拿的東西囫圄塞到編織袋里,剛要提著出門,又聽到姬翔不冷不熱的一句。
“等等,這個你拿著!”姬翔跌跌撞撞地走向床頭,從床頭柜的抽屜里拿出一個盒子。
倪霜轉(zhuǎn)身定睛一看,是一部蘋果手機(jī),倪霜像被點(diǎn)了穴一樣,呆呆地看著姬翔手里的手機(jī)盒,百感交集,他為什么這樣陰晴不定,剛剛還口不擇言,咄咄逼人,現(xiàn)在又這般溫柔。
“謝謝,不需要了,你自己留著吧!”倪霜故意將話說得冰冷直接,將鑰匙從鑰匙扣上解了下來,走到床邊,放在了床頭柜上,她再一次看到床頭柜上的合影照,抿嘴一笑,“祝你以后一切都順利,謝謝你給了我這么美好的記憶!”然后風(fēng)一樣地溜出了門。
回學(xué)校的路上,陽光依舊熾烈,偶有微風(fēng)溜來溜去,她提著行李袋如喪家之犬,五味雜陳,想哭卻不敢哭出來,怕路上的行人看到,只能仰頭看著藍(lán)到心底的天空看孤獨(dú)的白云在游走,直到手機(jī)響起才把她再次帶回現(xiàn)實(shí)。
倪霜駐足,看了一眼手機(jī),是一個陌生號碼,她猶豫了一下,想著或許是班里某位沒存上號碼的同學(xué),接通電話,“喂?”
“還真是你呀,怎么樣,小霜,考慮的怎么樣了?我聽說你和你男朋友鬧掰了?”
倪霜剛開始沒反應(yīng)過來電話那頭是誰,聽了幾句才聽出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瘟神——錢大貴。
“你到底想怎么樣?你他媽的能不能別再糾纏我了,我求求你,行嗎,放過我行嗎?”倪霜瞬時電閃雷鳴,歇斯底里起來。
“你這是怎么了?小霜,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,我是真的很喜歡你,你知道的!”電話那頭,錢大貴的語氣彌漫著油腔滑調(diào)。
“都是因?yàn)槟悖銈€王八犢子,我懷孕了,你知道嗎,肚子里懷的這個東西是你的!你他媽的王八蛋!”
“你說啥?”錢大貴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,反應(yīng)過來后,緊接著一句,“你別瞎說,我可對你沒有做什么——”錢大貴緊張起來,又接著道“這可不能瞎說,你懷孕了?”
倪霜終于忍不住了,也不在乎路邊的行人怎么看了,她只覺得太壓抑,太窒息了,腿腳的力量一泄,蹲下來,伴著嗚咽聲淚如雨下。
“對,你干的好事,你還想怎么樣?!”倪霜泣不成聲,但電話那頭的錢大貴還是聽得一清二楚。
“怎么可能是我的,我根本就沒把你怎么樣,不帶這么訛人的,我是喜歡你,但我并沒有對你做什么,小小年紀(jì),良心不能這么壞,知道嗎?!”
“你他媽——”倪霜還沒說完,電話那頭便響起了“嘟嘟嘟”的聲音,倪霜瘋了一樣地狠狠地錘了幾拳自己的肚子,將自己的頭埋在膝蓋上,抽泣著,明明明媚燦爛的世界卻覺得自己如臨黑暗的深淵,一直不停在地往下墜,一直往下墜。
回學(xué)校宿舍的路僅僅十來分鐘已經(jīng)足夠,可她足足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回到宿舍。
而當(dāng)她推開門走進(jìn)宿舍,此時的席甜也剛回宿舍不久,正在鏡子前補(bǔ)妝。
倪霜站在門口,手里的行李編織袋“撲通”一聲砸落在地上,席甜被猛地嚇了一跳,扭頭一看,倪霜正冷冷地盯著自己,席甜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,甚至覺得有一股陰冷的風(fēng)從她后背吹過,不禁打了一個寒顫,“怎么了霜,干嘛這樣看著我?”
倪霜向前走了幾步,走到席甜跟前,“是不是你?”
“什么是我?”席甜一臉疑問。
“你還裝?錢大貴剛才都給我打電話了,我剛換了號碼還沒有半天,他怎么就知道我的號碼的?”倪霜的臉越來越冷。
“你是在說,是我告訴他電話號碼的,是嗎?”席甜放下手中的粉餅,起身道。
“你自己心里清楚,咱們班的同學(xué)就你和我與他有瓜葛,用腳趾頭想想也能知道是你,我本來都不愿意相信是你,虧我那么信任你!”
“呵,小霜,雖然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間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事,但是我不是那種卑鄙小人,更何況你都已經(jīng)交代我了,我也早就和他沒有聯(lián)系了,我干嘛還要沒事找事?!我閑得蛋疼嗎?”席甜一歪頭,又坐在桌前,五官扭擰在一起,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“那就要問你自己了,你到底想怎么樣?”倪霜死死盯著席甜,煞有要吃了她的沖動。
“你都成這樣了,我還要你怎么樣?我不想怎么樣,你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,都不告訴我你們之間到底怎么回事,我還一直惴惴不安,是不是因?yàn)槲业脑?,讓你們之間產(chǎn)生了什么誤會。”
“沒有什么誤會,我現(xiàn)在告訴你,錢大貴他不是人,他,他——”倪霜邊說邊鼓足氣息,看著席甜逐漸放大的瞳孔,終于脫口而出,“他強(qiáng)暴了我,現(xiàn)在你知道了吧?”
席甜搖著頭,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,“怎么會,不可能,什么時候的事?”
“呵,你真會裝!”倪霜邊搖頭邊抽了一下嘴角,“過年前一起喝醉的那次!”
“啊?不會吧?!”席甜眨了眨眼睛,歪著頭,“那我就明白了,怪不得你問我那天晚上回學(xué)校了沒?我向你保證,我什么都不知道,我自己都不記得我是怎么回到宿舍的,我發(fā)誓!”席甜說著就舉起右手準(zhǔn)備發(fā)毒誓。
“你少來,我已經(jīng)這樣了,也不想再糾纏下去,更不想把事情鬧大,我只想安安穩(wěn)穩(wěn)的,反正你好自為之吧!”
“不行,我得找他問清楚,我不能讓你白白受這種委屈,那你懷孕,不會也是?”席甜張大嘴巴。
“我你說呢?!”倪霜像泄了氣的皮球,癱坐在凳子上。
“不是說是姬翔的嗎?”席甜揉了揉后腦勺,“我有點(diǎn)搞不懂!王八蛋,你等著,我現(xiàn)在就打電話,問清楚,如果真是這樣,我饒不了他!咱不能平白無故受這種委屈!”
說著席甜掏出手機(jī),倪霜剛要阻止,她便撥了電話,只聽見電話那頭,“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——”
席甜看著手機(jī)屏幕,納悶片刻,“怎么回事,孫子,怎么回事?”席甜盯著手機(jī)屏幕,“把他剛才打你的電話號碼告訴我——”
“行了,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,算我倒霉,明天下午我只想順順利利地做掉——”倪霜的雙手摸了一下肚子,一臉頹喪和無助。
席甜長呼一口氣,拉了一板凳,讓倪霜坐在跟前,用手撫摸著倪霜的頭,“別擔(dān)心,一切都會好起來的!有我在——”席甜注視著門邊的行李袋,“你,把東西全都收拾回來了?你和姬翔,不會是真的?”
“嗯——”倪霜點(diǎn)點(diǎn)頭,嘴角絕望地淡淡一笑。
“唉——”席甜長長一聲嘆息,屋子里陷入了沉寂。